咱家就在川江边,我在川江边长大,我听着你的号子入着年幼时的梦。你不是川江上的纤夫,而是曾为川江边的打石匠。不同的号子,同样的对于生活的呐喊,那是川江男人的魅力!
小时候,有的梦在惊扰中醒来。是身旁的女人,又在为了你担忧得彻夜难眠。夏日的暴雨击打在老房的瓦片上,煎熬的是枕边人的心。那是一个村子只有一部电话的时代,真的会希望永远不要有电话打来,那病弱的女人是有多么担心任何关于你的消息中含有死亡的气息。每天和那些坚硬的岩石打交道,总是让人无端地感到担忧,或许有一天,你的脆弱就在它的坚硬之下屈服。那声声号子也就在它的铿锵之音中消弭······
“嘿咗咗嘿咗嘿咗······”,这样的号子成为我成长岁月中永恒的天籁,充满坚韧与希望,因为我明白这祖祖辈辈的号子,呼唤的是我们对生活始终的追求。那曾经的烂泥沟在声声号子的陪伴下,换了新荣。小时候喜欢跟在你们身后,帮你们喊着号子呐喊加油,仿佛自己就使上了好大一股劲,帮了好大的忙,那是属于我的儿童时光里的英雄梦。即使从来没有去过你打石头的地方,那声声击打的声响与你口中不变的号子,在我的梦中一次又一次响起,或安慰或惊醒。
后来,那女人终归是被病魔夺走了,这一次你那带着哭腔的号子成为我此生无法忘怀的哀歌。虽还是年幼的不懂事小孩儿,那抬着大石头砌起来的坟,我知道隔断了我和她此生的相拥。我呆呆地立在那儿,听你和叔伯们抬着一块块石头,那号子哀伤而饱藏遗憾。你更是咆哮到声嘶力竭,仿佛是召唤,又仿佛是道别。铮铮铁汉子,那泪落下来,砸起来的是你的乾坤。同样的号子,这一次我却再不敢欢快地与你们相和。这也是我这一生中,最后听见从你口中喊出来的号子。那是2001年的夏天,心里却至此钳了一块冰。相依为命的我们,再不愿回想那在故乡响起的声声号子。只因那一天,喊得太伤,喊得太悲。
十几年过去了,工具越来越发达,卖力气的事儿越来越少,一条求学路也使我一步步迈出了那小山沟,我想这辈子也听不到那“嘿咗咗嘿咗嘿咗······”的号子声了。是幸运吧又或者是不幸,前两年家后边的小山要修一条大公路,小山沟的山坡通不了车,要搬回家的石头和木材还是得叔伯们自己去抬,都是四十多近五十的人啦,号子喊得格外响亮才把力气使出来。我跟着你们,却没有听见你发出一声号子,就只是隐忍着使劲儿。我也是长大了吧,再没了和着叔伯们号子的勇气。从此,我知道那“嘿咗咗嘿咗嘿咗······”的号子只会是我的梦了。
三十二岁前的你,血气方刚,把拼搏的号子喊得震天动地,恨不得明天就劈开自己的一片天地;三十二岁时的你,中年丧妻,与挚爱生死相离,你把这一辈子最响亮的号子吼在了为你的女人建造的家的路上,是痛彻心扉地道别;三十二岁后的你,与你的丫头相依为命,隐忍着上帝对你的荒谬的人生安排,再痛再伤也没有一声号子的呐喊,只是隐忍着,隐忍着······做着一位最伟岸的父亲。
“嘿咗咗嘿咗嘿咗·····”,你的号子息了,我的梦还没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