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暮之爱（组诗）

　　《为父亲55岁生日而作》

　　他年轻的时候，精神焕发

　　是一匹不知疲倦的好马

　　踏走四方。修路。架桥。建设气管道

　　画图设计房子，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石匠和木匠

　　有时还做一个小小的包工头

　　有时为别人迎娶新娘，有时耍耍马的强脾气

　　26岁的时候，被母亲这只老虎相中

　　中年的他，为了生计而背井离乡

　　每日披星戴月地在外省劳作

　　被命运磨薄了嘴皮和面子

　　右脚也曾遭受重创，走路有些走样

　　而岁月馈赠于他的，就是给他增添了

　　皱纹和数量不少的银发

　　喜得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千金

　　现在，他在乡下细细地咀嚼生活的汁液

　　马蹄不再扬蹄子，目光也变得无比温柔

　　今天，属马的他又奔赴到了

　　生命年轮中一个新的起点

　　我为自己不能回乡下为他敬酒而倍感惭愧

　　但值得一提的是一岁多的侄儿泽翔

　　已经会不停地喊他：爷爷——爷爷——

　　虽然他年轻气盛时脾气有些暴躁

　　但我们兄妹三人都认为

　　他是一位百里挑一的好父亲

　　《幻觉》

　　有很多次，我在路上情不自禁地回头

　　望刚刚那个迎面而来的人的背影

　　他头戴灰色呢帽，穿着夹袄

　　背有些佝偻，步履也有些蹒跚

　　很多回，我都差点在人群中失声叫出了“父亲”

　　可是他从未来过这座陌生的城市

　　在与我一江之隔的省份

　　年近六旬的父亲，还在继续向生活弯腰

　　向孩子妥协。贴身口袋里

　　满满的垂暮之爱

　　像金色的夕阳一样闪闪发光

　　《旷野》

　　只有一个人在劳作，只有一座山冈

　　一成不变，只有一条小溪

　　即使流干了眼泪仍然向着远方匍匐前进

　　那个躬身劳作的妇人

　　在夏天刨出金子，在冬天种下春天的种子

　　多年前，她是别人的梦

　　她是一朵佩戴露水的鲜花

　　可半个世纪的风呀，吹白了她的一头青丝

　　对着山冈喊她的名字，可以喊出她的十八岁

　　顺着小溪逆流而上，可以遇见她的十八岁

　　还有一个比他更衰老的男人

　　手心里攥着她的名字

　　一道温和的闪电，俘获了他的一生

　　腊月二十二的清晨，我给这个妇人打电话

　　今天是您生日，给自己放个假吧

　　她说，趁天还没有下雨

　　把那几窝洋芋种完了算了

　　寂静的旷野里，山冈是一幅画，小溪是一首诗

　　只有我的母亲在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