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机

　　大概十年前一个春节的晚上，我在团圆的饭桌上提议姐弟共同出资为父亲买一部手机。我说，父亲大小曾经是一个单位的领导，退休了没个手机既有失他的身份，还有失我们几个身为人子的面子。一向节约舍不得花钱的母亲也在一旁附和，说那样我们回老家联系也方便些。这其实也是我提议给父亲买手机的真正原因。远离故土，不常常回家看看的我们，不多的几次回家，却有那么几回因父母外出串门，我们只得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家门口等父母或向邻居打听父母的所在。我想，有了手机，我们以后回家就不会再扑空了。

　　手机买回家后，母亲显得比父亲还高兴，拿了手机左看右看，仔细地看着我装卡，充电。然后告诫父亲要好生揣着……

　　几年后同样春节的饭桌上，记不清是什么由头，母亲说到了幺姨，说表弟在前年为她买了个手机，一天到晚都有人打电话约她打小麻将，闹热得很。

　　我突然醒悟，母亲当初审视观摩父亲手机时的心理活动，是被我们彻底的忽略了。我一直认为，不认字的母亲，不需要手机也用不成手机。现在，同样大字不识几个的幺姨，却用上了手机，这对于母亲来说，是一种羡慕，同时更是一种失落。

　　正好父亲的手机年老失聪，听不怎么清楚了，我便立即为父母各买了一部老人宝手机。同一款式的一黑一红，翻盖上都有一“福”字。不认字的母亲，居然能向外人展示手机的同时并解释那个“福”字倒写的由来。

　　父亲的手机是我们在他62岁时买的，号码也是我替他选的，尾号是62。但我一直记不住父亲手机的全部号码，一个原因是打得少，另一个原因是手机查询电话本比生硬地记号码方便得多。母亲的这个手机号码，我更是一个数字也记不得。几年来，拥有手机后的母亲也并没有打过我们的电话。这缘于母亲不会打电话，先前家里有座机的时候，从未进学校一天的母亲就总是无法准确输入那串代表我们的数字。现在母亲有了手机，我便手把手地教母亲照着父亲贴在墙上的我们的电话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输入给我们打电话，但结果是母亲在输入的过程中不是丢了这个数字就是丢了那个数字。我不得不承认，在对数字的木呐这一点上，我遗传于母亲。无奈我只得利用快捷通话功能把我们姐弟连同亲戚的电话按老大、老二、老三、老幺对应1、2、3、4键，8对应爸爸，9对应舅舅给母亲设置各种快捷键。这样，母亲想打哪个电话，就长按哪个键就可以了。

　　然而，除了我打老家的座机和母亲通过话外，我却没能与母亲在手机里通过话。一般，我们打不通座机时，都直接想到拨打父亲的手机。母亲呢，也没长按过那些我给她设置的快捷键。母亲的手机似乎变成了一个于可有可无的物件。除了母亲每次出门都带着它之外，除了外表之外，除了偶尔打进的广告电话和诈骗电话外，我真的想不出母亲的手机，有哪怕一点点的电话的功能。

　　今年4月，父亲、母亲奔涉千里到我和二姐家小住了半月。母亲依然带着她那从不打电话的手机，还是红绳挂在脖子上，还是手机藏在衣服的里层里，还是时不时的拿出来看一下。五六年过去了，父亲的手机已经悄然换了一部，而母亲却还把我给她买的那部手机当个宝。父母要回老家的头天晚上，父亲告诉我，昨天从二姐家过来时，你姆的手机就一直开不了机了，你看看你能弄好不?我试了试没成功，于是对母亲说，明天不走了，我带你去买一部新的。二姐在旁边开玩笑说，姆的手机从来不打电话，坏了就算了，还花钱买个啷子哦。

　　最终，一向很少改变计划的母亲同意推迟一天回家，带着我给她新买的手机回老家去了。

　　我给母亲新买手机纯粹是出于对母亲内心活动的推测。正如父亲悄悄告诉我的，你姆虽然不打电话，但有部自家娃儿给她买的手机拿在手里，她心情是舒畅的，是满足的。

　　在为母亲新买的手机里，我除了给母亲设置一个一个的快捷键外，这次，看着年近80岁满头白发的母亲，我还为她设置了报警功能键。一遇特殊情况，母亲只要长按手机背面的那个大的红色报警键，手机就会自动轮流拨打我们姐弟几个的电话及发求助短信。我没奢望母亲能通过这部手机给我们打电话，只是想，以她的弱老之躯，在她万一独面困境的时候，她至少能通过这部手机，“找”到她的孩子。

　　接下来的情况出于我的意料。我常常隔三差五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但却总是一通就断，紧接着便是来自母亲的“我需要帮助”短信。第一次接到这样的电话和短信的时候，我着急地回拨过去电话，母亲却说她不小心按到那个红键了。如此反复好多回，我都有点责备母亲的粗心大意了。姐弟们也都电话埋怨我给母亲的手机弄了一个什么鬼诈设置，搞得母亲老电话“骚扰”他们。

　　三番五次告诫母亲要注意非紧急情况不能按那个红键无果后，我也曾想过下次回老家时或父母哪次再上来时替她取消那个报警键，忙碌中苦于一直没有机会的同时我却渐渐释然，每次母亲按错键的时候，带给我的，不再是烦心，而是遥隔千里之外的那一份亲情，那一份牵挂。至少，在那个按错键的电话响起的那一刻，在那个求助短信出现的那一刻，不管我身处何处，不管我奔波也好，劳累也罢，这个电话的响起，让我知道，我在这头，而母亲，就在电话的那头。

　　“妈，在家还是在外面呢。又不小心碰到红键了是不。天冷，您和爸要多注意身体哈。”电话那头，母亲一个劲儿地说“晓得咯，晓得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