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文《武隆赋》曰:“武隆脉气,遥接青藏……”拙诗故名《寻源西藏》)
在拉萨河边,想念武隆
丙申年六月,拉萨不飞雪
莲花般簇拥的群峰 裸着腰身
和我一起屏住呼吸 用仅有的
能量想念一个被清水洗过的名字
----武隆。嶙峋的风摩挲着我的脸
踯躅在拉萨河边 整理一场蓬乱的思绪
和惊世骇俗的妖娆----在西藏想念武隆
想念这雪域高原繁衍出的子孙
想念这拉萨河水洗濯过的胴体
并酝酿一种放肆 等待
埋伏的苍翠和沧桑的花苞泊岸
让丛生的嵯峨和潦草的崎岖
吐露芳华 在迎迓日出中
回溯这烫人的纯净
难怪武隆纯粹得藏不住一粒尘埃
翡翠般的的乌江 水似被天空筛过
用一种幻彩的深意醍醐灌顶
因为 宽阔的拉萨河没有任何杂质
水鸟游弋也端似天籁
瓦蓝的阳光附耳呢喃 泛开的胸膛
有一种刀耕火种的悸动 原生的情愫
让所有的风华啸聚成透明的静谧
所有的滂沱和巍峨化为绚烂的磅礴
巍巍乌蒙迢迢娄山以及雄奋武陵
不过是拉萨河边那块透明的冰块
泛滥成的惊艳 经无量劫的洇染
终于犀利地奔洪出一个词藻----武隆
但高原高啊!被锻压的胸腔
沉甸甸徜徉着思念的恒河沙
蜿蜒的错愕和哽咽毫无遮拦地
喷涌 在呼啸而来的武隆清气之上
有翩翩蛱蝶在飞,有青葱甘露在滴
一个山行者,聚集了所有的能量
在拉萨河边以蓬勃的姿势漫无边际地
想念武隆。他,愿意跌入虚无的渊薮……
夜宿拉萨
夜宿拉萨犹如夜宿仙女山
唯一不同就是,你必须
用刀片轻轻剔剥空气,然后轻轻拉成丝
至若其它,都是神泼翻的水墨或者油彩
五黄六月,你还得用铺盖掩住一些动静
比如浪漫的痉挛或者要死要活的吮吸
比如汹涌澎湃的思念……
我宿在殿影酒店,与八方来客一起静默
对面是西藏大学。深夜,零落的藏獒声中
我听见了喃喃私语,好像还有人念经
似乎也有虫草轻轻钻出地面,藏红花在淋浴
这就如同睡在仙女山。我们都知道
风会妩媚地为我们翻身、浴面、清肠
起伏跌宕的鼾声悠扬滑下深谷
约会仙女湖或者天生三桥的烟岚
滑动的声响 我们都可轻拢慢捻
清晨,月光在脚步声中为我们氤氲牛奶
碎了一地的鸟鸣,可以为我们盘起头发
夜宿拉萨,你可以不用脱衣服
就像修禅的人不用刻意抛弃什么
一切皆助缘。正如仙女山的雷声可帮你泅渡
蠕动的隐喻可以拯救荒凉。不用想人间烟火
颤栗的暗香藻雪了我们裂帛般的喘息
放逐掉所有的凌厉、阴鸷、筹算和蝇营狗苟
用最澄明的仰望超度自己……
夜宿拉萨就如夜宿武隆怀里
薄如蝉翼的念想总有鹧鸪声声
眉心总有白云归岫,霾霭尽皆褪去
耳畔郁郁黄花。你无需计点沙漏
铿锵回眸,遮眼尽是霞帔。苍翠的身躯
奢华地舒展,如一条河流浩荡地疏浚
夜宿拉萨就如夜宿仙女山
永远相同的就是,你相信
裹身无非般若,谁都可恣意虹化……
在大昭寺看红尘被洗濯
九点钟。太阳如佛的眼睛
最纯粹最温柔地溢出深邃和犀利
宽阔的广场脚步声络绎不绝
不远处八角街早已人头攒动
地上匍匐着连绵不断的祈愿和信仰
尼泊尔 各藏区和汉族地区来的
信众熙熙攘攘水泄不通,广场已经发烫
五体投地的藏民额头已是血色的山峰
我已听见般若菠萝蜜多心经滚下雷声
以及大狮子吼 老少藏民皆念念有词
但灌浆的声音被埋骨寺庙 静穆让人心悸
人们摩肩接踵鱼贯而入
去做一场宏大的交付或者叩请
大昭寺,沧海般地反刍着拉萨的早晨……
绞尽脑汁钩心斗角者
浑浑噩噩脑满肠肥者
无惧天诛地灭烧杀掳掠者
不管万劫不复淫妄无度者
贪权好利和两舌妄语者
无忠无孝者以及在魔界舞蹈者
当然,也包括本来澄明淳朗者
此时,都静悄悄流落于经声佛号中
依偎佛的光芒 或者
佝偻于薰衣草的牧场……
在武隆琉璃般的山水间
我也看到过这种沦陷
大昭寺,你是最宏大的摄受……
有人无限虔敬地叩首礼佛
有人毫无留恋地交出财宝
有的长时露餐星月 爬到这里
只为一种仰望。把肉身扔在路上,前额
朝着大昭寺,让彩虹放生溪水,誓愿烈焰腾空
祖孙几代人,所有行囊只六字真言
出发就掩埋了回头,大昭寺就是日头
这就像有人拜谒仙女山,放心此乡即故乡
大昭寺,来者都为洗礼,至少也是忏悔
净化一切烦嚣,洗去滚滚红尘
我看见每一个出寺的人都复归于婴儿
红脸蛋乳香飘飘,每个毛孔都晶莹剔透
一如到过武隆的人都是出水芙蓉
在大昭寺,可以永远听到洗髓的声音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仰望布达拉宫
拜谒布达拉宫
最好的姿势不是攀登而是仰望
仰望布达拉宫就是仰望一种教义
仰望玛布日山 祝祷从两百多米开始飞翔
仰望丹尊公主 崇拜西藏至于雪山干涸
仰望文成公主寂寞牺牲 胸怀宽比大海
仰望红与白在光影中不断转换因果
仰望出世与入世 太极两仪阴阳互根
仰望一朵恒在的莲花……
曾经 政治与宗教在这里合谋
凡尘生计与经声佛号 在这里相依为命
喇嘛生前的梵唱和身后的灵骨共处宫中
汉藏文化使布达拉的莲花开得更艳
仰望布达拉宫就是仰望一种历史的厚度
仰望一种生命的轮回与超越
仰望理想与苍天的距离
仰望天籁的声线和色彩
仰望一个民族黑黢黢的肩膀和五彩的向往
仰望云朵的白和翱翔的秃鹫的开示
在玛布日山根,在布达拉宫跟前
我看到一个虔诚的藏民顶着酷烈的日头
全然不顾好奇的路人目光的刻痕
不停五体投地,朝着布达拉宫磕拜
清澈的眸子 光影掠过宫墙
让路人心里滚过的惊雷肃然而默
被撕得粉碎的过往,所有笙箫都起皱
连名字都已暗黑。只有此处才有逃亡的出口
这个藏民每一次磕拜都必先仰望布达拉宫
仰望所有的神佛所有纯明的教义
仿佛如此才能蜕去前生今世的劫灰
抚平所有踉踉跄跄的潮汐和四起的狼烟
并洞彻来世阳光爬过娑婆世界的芦苇破……
我明白,仰望布达拉宫,就是仰望原乡和自己
磕首日喀则
日喀则,日喀则
很多人的梦早已在这里结晶
日喀则 刚底斯和喜马拉雅间的一个谷地
雅鲁藏布江奔流着世界最奇幻的故事
伸手可扪的日喀则,从拉萨放牧车轮
要用七个小时去量人心的清净
很多人的归梦在这里栖息
因为扎什伦布寺
----荟萃了我们的原点和终点
叩拜日喀则,如果只是自然风光
你的憧憬注定会流浪
奥美地萌动一种静谧 让思悟暴动
衣袂飘飘穿越轮回的高枝 跃出三界之外
至少也让放肆的肉身沐浴莲蓬的光芒
让三生三世的崎岖从斑驳中玲珑
让突兀的意象磨砺一场酝酿已久的抒情
蝼蚁漂染在香艳中 惊起云蒸霞蔚
滥潮的头颅缥缈华彩 藩篱崩洪成浩瀚
我几乎不会磕首
但我必须磕首日喀则
在一个路过的村庄 我们被多吉姑娘引领
如孔雀般袅婷着没有杂质的身段和纤柔
墙上的佛像,乳黄的酥油茶和小小的土豆
一众凡客瞬间便舒展了芳华
醇香的希冀蜿蜒绮丽 嵯峨的啧啧声
与豆蔻般的多吉一起婉约
歌吟蓝得透亮,轻舞澄澈潺湲
杨柳枝拂过我们心坎 风儿起了花苞
在日喀则,粗犷在转经筒前柔媚
尖叫会坐化成高原红
颤栗掏空笛声和水藻 可以珍珠般发呆
最深泓的是 像到过芙蓉江和仙女山
你会顿然披拂大圆满光明云 懂得
用晚霞包扎伤口,用清露烫烙相思……
车过雅鲁藏布江
世界都是一次性的,沿路返回毫无意义
在日喀则,我们终于选择了另一条路
车轮犁过清雅的晨曦 漂泊进雅鲁藏布江岸
我们开始触碰宇宙的脉管……
雅鲁藏布江神幻但不凶悍
它就像母亲的乳脉,浩浩汤汤
而又温柔地淌进我们腹腔
让我们的宿命泄洪 流放望乡台上滂沱的泪
我们用眼神拓荒 裸露的绝壁如梅雨般崔嵬
阳光流连于眉间的雾岚 笑声的藤蔓
纠缠于冰凉的断崖 执意邂逅凋零的木鱼声
人生无处打捞 空让烟花憔悴
流水多数时候翠绿又温婉
就像乌江。禁锢的洪荒咀嚼青苔后
用舒畅的呻吟结痂稻花香
在月亮湾,推开缱绻的帷幔,全是孤帆远影
一生跌落峡谷,等待阳光摩挲
怅惘的缰绳用溪水牵着咆哮
时间落进泛黄的沟渎。就像雅鲁藏布江
用苍凉粗糙的绿色掀起乡愁
上坡下坡,转拐进弯,跃起又跌落
不见来路,去无尽头。车身晃进苍茫
过耳皆风。惊诧的日影
从诗经穿过大藏经 我们掠过茹毛饮血
妩媚地在峡谷间行进。铅华已经缭乱
停步掬江水把自己洗成绝代风华
让蹉跎的岁月陌上巍峨 即便雪泥鸿爪
也要让炊烟打开宿命的天窗做一场欀解
醉心纳木错
神不经意间打翻一块湛蓝
天上便掉下了悠然的纳木错
那种透明光亮得让人沉醉的蓝
与乌江和芙蓉江梦幻得让人欲死其中的绿
没有两样。在纳木错,有回乡的感觉……
关键是浩茫与宏大。周围雪线伸手可及
捻一捻就会如月光般融化。更关键是
它静穆得可以涌动人间所有的光芒
融解人间形形色色的心。围一圈紫红
它如松脂和柏香般独自潋滟
擦亮人的额头 青石板上的蹄印
风凉了百千万劫的迷离惝愰
就像巡山的神佛 怀揣一本发光的戒律
任毛茸茸的人间含着鱼刺打磨碑刻
让挥霍了翅膀的徘徊兀自成霜
背着酣畅的荆条逡巡在纳木错
意念一刀刀剜去旧时脚印 并抽打霜鬓
痛饮辽阔的风涛和轻纱般的波纹
想象投身其间颓废地听潮
季节的黑蝴蝶与红蜻蜓披靡岸边水草
杂乱的思绪和炭黑的人间故事纷纷羽化
蝉蜕开始发酵 牦牛和藏獒参差着弥合日月
青稞香收割了鹅黄 盘旋的煎熬已然玲珑芬芳
任蓝焰铺展簇新的光亮 蒲公英打望远方
把檀香镀亮 放马在刹那间
等待卷曲的花蕊撒下露珠 垂钓夜晚
长了松毛的心便嫣然成墓碑 繁华落尽……
在纳木错,寻找乌江的前世
其实凋谢的香樟树已经覆盖了所有的时光
存留的香椿冲决开记忆的河提
流放已久的季风追寻着湛蓝的脐带
在湖边,我看见了沉香般的孕育与呵护
啊!纳木错,这分明是武隆挤破的羊水!
一路格桑花
我来的时节,几乎没有青草
到处是裸露的岩体,抬望眼就是戈壁
即使季候长出的雪花,也楞楞地扑压在远山
灰飞烟灭的市声 这时化为地气洇浸在砂石里
只有坐在莲花中的拉萨
等着我饮马 和追捕桃花的鸟一起过江
不知哪一次轮回结下的缘分
西藏竟然和我的名字重叠了一个汉字
就像人间的故事多有重叠 花开的声音常重叠
季节多有重叠 鸟鸣和心痛多有重叠
这很可能是宇宙提醒我们的一种节奏
律动 不仅仅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路上,我总是被大光明云照耀
淡紫色的八角梅将戈壁擦得粉亮
风干的回忆居然滴着露珠。灯红酒绿
桃红李白曾经无法抵抗。渡尽劫波赴约
耸峙的群峰 放任浓稠的恩怨
打马越过所有的山溪……
两旁朝天柳袅袅着大唐公主的余香
放翻自己 水更清天更蓝秋梦更加高旷
前藏后藏,我就这样用缄默的根茎
芳菲了夙愿。诅咒过灞桥柳,翻烂过屈子词
舌尖轻轻舔过楞严经。把最奢华的祝福
倾泻在群峰最伟岸的馈赠中
从沃土上抽起瘫软的臭皮囊 用檀香焚烧五浊
这也许是一种刑罚 但一脚踹开地狱之门
那些黢黑的灵魂就能被凤凰放飞
我在苍天般的西藏一粒一粒数着前世的脚步声
一毫米一毫米地量度今生的身口意三业
翻检着眼前飘过的众生谱系
自然,飞翔的眸子也打量着盛开的彼岸花
盯着自己的投影。犹如在芙蓉江高空速滑绳上
对视自己水中的幻影,颤抖中有猛然惊觉
如果此时跌落,那就是最华丽的天葬
秃鹫尖利的长喙叨起涅槃之火
最灿烂的时光中,一路格桑花……
扎西德勒!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