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在北京聆听了大型交响合唱《川江颂》,东方演艺集团东方交响乐团的首部委约之作。该作4个乐章由序曲和11首歌曲结构而成,全篇围绕着一个特定群体——川江船工展开。第一乐章:序曲和《川江谣》《闯滟滪滩》,讲述川江船工的劳动情景;第二乐章:《歇稍调》《川江酒歌》《龙门阵》,表现川江船工的生活情趣;第三乐章抒发川江船工的内心情感;第四乐章赞颂川江船工的壮美情怀。一个“情”字,贯穿全曲。
开篇交响乐队在高音区由管乐强力吹奏切分节奏音型,模拟出人声吆喝的长调号子,浑厚低沉的合唱则在低音区重复“嘿哟,嘿哟,嘿哟”,仿佛穿越时空的旷远回声……双簧管领奏的优美旋律,飘浮在号子持续不断铺陈的浓厚“底色”之上,引出清脆稚嫩的童谣朗诵“月亮月亮光光……”,再次第演化为女声、童声、混声合唱。从“大船要下宜昌”到“大船靠在宜昌”,《川江谣》用最朴素直白的语言和平静舒缓的情绪,讲述了川江船工基本的劳动生活与理想诉求,“杵起篙杆两光棍,光棍儿穷得叮当”、“闯过千里风和浪,生个儿子好漂亮。” 这是他们作为一个“人”、一个男人的悲与欢。《闯滟滪滩》,一个“闯”字预示着前面的艰难险阻,交响乐队以宏大音势表现出暗礁乱石林立、浪卷漩涡湍急,极度不和谐的和弦与充满紧张度的号子交织扭拧,形成巨大冲击力,再现险象环生的场景。
接着,从高强音响、紧张情绪中转换到轻松愉悦、诙谐风趣的第二乐章。在惊涛骇浪中死里逃生的船工一下子放松了,他们“对山喊一嗓,回声峡里飘。” 粗野乐观的汉子,开始和崖上的村姑逗趣搭腔:“小心你扭坏莲花脚,我来把你抱(吔!)”。这首《歇稍调》歌词亦庄亦谐,文野混搭,“小娘就像含羞草,小娘就像牡丹花”,露出野夫鲁莽本相。接下来,《川江酒歌》更是唱出了这群男儿的豪放爽朗、洒脱阳刚,“嗨!嗨!端起!酒好香!”,男高音袁琦领唱从“一碗烧酒去湿寒哪”直唱到“八碗九碗喝不醉啊”,一碗一碗老酒里,全浸泡着川江船工的酸甜苦辣百味人生,“梦里我娶个好姑娘”的苦涩自嘲,同第一乐章“生个儿子好漂亮”的愿景诉求,情态心理一脉相承。曹光裕,是曾做过八年船工的国家级“非遗”川江号子的传承人,他领唱的《龙门阵》,声音造型与行腔韵味,果然自行其道与众不同,好似陈年佳酿启封开坛,浓烈而醇厚的芳香沁人心脾,令人沉醉。他的原生态演唱同专业化男声与混声合唱,神气活现号子本体的一领众和的自然默契。
进入第三乐章,前三首非常写实,女声表演唱《哥哥撑船几漂亮》与男声表演唱《船二哥烫火锅》相映成趣,前者温婉柔美似水,后者雄健威猛如火。《想婆娘》则是一首伴随号子声声的哀怨忧伤的情歌,同第二乐章开朗幽默的《龙门阵》形成性格与情绪的反差。这一乐章的《呼归石》表现了“穿越”,从服饰扮相到音乐的语言风格都好似“天外来客”:女声合唱平添古风雅韵,“莲花山峦叠嶂,觉林寺僧钟疏。”原来是仙娥下凡同大禹成婚。“三年不相见你可安好如故?我的好哥哥!”已然凡间尘世女子思夫念君的家常话,终归是神光渐褪接了口地气。《船到码头把酒喝》与《川江颂》,这第四乐章的两首声乐作品集中体现全曲精神。
如何善待传统民间音乐?大型交响合唱《川江颂》做出了它的答案:尊重原作,保留神韵精华;大胆创新,注入时代活气。作为“非遗”的川江号子,已没有实用功能,但仍葆有历史人文与艺术审美价值。指挥家陈虹菁,歌唱家李智渝,作曲袁琦、李文平等,作词何维嘉、李静涛等专业音乐工作者同曹光裕、陈邦贵等田野工作者、“非遗”传承人一起,在西洋交响合唱中,让“非遗”《川江号子》重绽光芒。